水痕划过她的脸颊, 浓密的眼睫湿润成几簇,粘连在一起。

  虞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如同有刀刃压在她的喉间, 连字句都吐得缓慢,像是说不出话。

  “谢朝兮。你真傻。”

  他不会不知晓自己拥有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也不会不知晓放任她这般下去,会遇到什么。但即便如此, 他也愿意为她铺平前路。

  他做出的决定, 否定了他过往的良善,悖逆了他该有的公允。

  虞芝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了过来。

  顺着她的力道, 谢朝兮将她抱在怀中。

  胸膛温热,颈项相贴, 她的唇瓣擦过谢朝兮的耳畔,重复道:“你真傻。”

  但被她责怪的人却只温柔地笑着, 偏头将她脸颊上的湿痕吻去,轻声道:“是你太好。”

  虞芝心中酸涩,脸上却忍不住绽出一个笑来。仿若春水消融, 潺潺溪流淌下,如同铅华洗尽,她明艳的眉目都乍然透出干净清澈,似初初绽开的花苞。

  她牵起谢朝兮的手, 问道:“你能离开这儿么?”

  谢朝兮点头:“想去哪儿?”

  “不是想求姻缘?我带你去看看。”虞芝拉着他, 走下石阶。

  来时, 她背负苦痛,孑然一身,寂寥无根。

  但去时, 这九转千阶,她终究是有人同行。

  -

  连理树被风吹动,红色的飘带于眼前起舞。

  虞芝看着不远处的偏殿,对站在她身边,似是不打算动作的谢朝兮问道:“你不去求一支?”

  来时还惦记着求姻缘,可这会到了,却又纹丝不动。还是说,如今变回了天道,便看不上这些佛门之物了。

  谢朝兮只扫了一眼那殿宇,目光便再未离开过虞芝。他轻轻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着的手,说道:“芝芝,我的姻缘,不是就在我的手中?”

  有片树叶被风吹落,就要掉在虞芝的身上。谢朝兮将之接住,没让那叶片沾上她的衣衫。

  但他的视线顺着树叶落下的痕迹而上,却注意到了那条熟悉的红绸。

  相握的手仍举着,虞芝的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了皓腕之上的玉镯与银丝,而缠绕着的赤红绸缎却是不见了。

  “芝芝……”

  谢朝兮的目力自然足以让他看清连理树树冠上的那条绸带,曾经锋利如剑穿透他的心胸,却在此刻,变成了柔软缠绵的相思结,松松垮垮地系着,一分间隙也没有留下,紧紧地勒在了他的心上。

  霎那间,这颗心被迸溅开来的欣喜与满足塞得密密麻麻,连本应停滞了的经脉血流都复又起了波涛。这具被他捏制而成的身躯仿若活了过来,七情六欲淌过每一寸血与骨,灵与肉。

  心口处并未被他除去的伤疤也似是尚未愈合一般,开始长起新肉,细密的痒意蔓延,像是要开出花来。

  也许连虞芝自己也并未发觉,她有多在意他,甚至于爱他。但谢朝兮却清晰知晓,这条红色的绸缎,会将他与虞芝生生世世都连在一处。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笃定,谢朝兮握紧她的手,掌心的纹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如命数纠缠不休。

  连耳畔吹过的风都在祝颂,欢快而自由。

  浓荫之下,他望着虞芝,目光温柔,声音缱绻:“芝芝,我们会永不分离。”

  -

  离了五蕴寺之后,谢朝兮心念微转,两人便出现在一处繁华热闹的街市之中。身边而过的行人似是对他们的现身视若不见,仿佛街头本便站着这么两个人。

  大宣城四时如春,夏凉冬暖,但因着灵气稀薄,居住的大多是凡人。

  谢朝兮在尚未拜入太清宗之时,曾来过此处。

  他那时亦是凡人之躯,幼年学过辨认药材,念了几本医书,兴许是他气运缠身,经他手的病患总能药到病除,也勉强算是个大夫。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变成了他在这世间打发时日的法子,直到一日听闻一位夫人想带着孩子上山,寻仙问药,才将他引上了那条通往太清山的路。

  只是他并非想带着虞芝来此回忆他的过去,而是牵着她的手,穿过密密麻麻的行人,走过小径,到了一处摆满了各色花卉的宽敞院落。

  这里是富贾商人买下来,又请人侍弄好各类奇花异草,选了一处地,供人赏阅。

  谢朝兮曾为了种能入药的花卉而来过此地,但等他发现想要的花尚未盛开,只能无功而返之时,却在那花团锦簇之中见到了一枝绽至荼蘼的火萤花。

  时近黄昏,夕阳的橙色光辉落在那花瓣之上,夺目得令挪不开目光,却又不敢靠近。

  灼灼如火的艳色之间溢满了浓烈的疯狂,似是向死而生,不会糜烂,而是直接毁灭。

  这枝花瞧着与清丽神圣毫无干系,他却只能想到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初次见你,便想到这花。当时我想,若有缘分,定然要带你来大宣城看看。”谢朝兮带着虞芝走过去,驻足于花前。

  这是他第一次靠近火萤花。

  经年已去,眼前这枝自然不会是他当初见过的那朵,但他并不在意,而是转向虞芝,继续道:“可今日带你来到此地,我才发觉,是我当初眼拙了。”

  虞芝自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误会,眉头轻蹙道:“莫非我还比不上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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