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过去曾有条极暴戾且泯灭人性的刑罚,名曰:“挫骨扬灰。”

    心中默念三百遍“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的李大夫回房翻找半天最后揣着个钱袋子出来往江芷手里一塞道:“拿着吧,上好的棺木肯定不够,但普普通通的还是能打两口的,人这一辈子很长,总得给自己留个能哭的地方。”

    “能哭的地方?”江芷看了看钱袋子,又看了看李决明,她有点不懂他的意思,但在对方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钱。

    老的想得是让江家二位能尽快入土为安,小的想得是反正一千多两都欠下了也不差这点。

    江芷走后全家又陷入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寂静中,江盼宁坐在檐下不动不说话,永远都在发呆,像棵植物。

    李秾在他旁边借着阳光看书,可倘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已经半天没翻一页。

    整条街都晓得李家小兄弟长得好就是不爱笑,可不爱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眉目清朗漂亮,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已经胜过了春日所有好风景。

    鲜少人知道,这“清朗”的少年在四下无人处神情是沉郁的。

    像化不开的浓墨。

    一杯热气腾腾的竹叶茶盛在白瓷茶盏里被递到他面前,抬头是他爹那张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透着股慈祥劲的“老”脸。

    “喝点吧,春天的竹子去百病。”李决明把给儿子的茶送出去,自己也又捧了杯坐在他旁边,三个人一老两少坐一排,其中那个傻的约等于无。

    院中挺拔翠绿的竹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论树叶落下多少片,腰肢都没有下弯半分,无形中自有一番气节。

    李秾望着淡绿色茶面上的浮沫,回味着父亲刚刚说的话,日常一抬杠道:“没病的去什么病。”

    李决明笑了笑:“每个人多少都有点病,只是有的病在外面,有的病在里面,病在外面的起码能对症下药,病在里面的可是药石无医啊。”

    李秾把茶盏放在一边接着看书,书中有没有黄金屋想必不在意,但显然又把他爹的话当耳旁风。

    李决明也不生气,嘴角带笑欣赏着春日里风起叶落的景色,低头抿了口清香扑鼻的茶水道——

    “能迎三十年前客,只有参天竹万竿,让为父多喝几杯竹叶茶,管竹兄借借寿吧。”

    ***

    江家二老葬在了孤山一处林子里,衙门里头好心人多,地方是昨日监牢门口那俩守门大哥给她指的,还专门找了排车帮她把棺材运过去。

    江芷心大,自己在山上捡了两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又拔剑在上面刻上各自名字,就算是给爹娘立了碑,一番操作看的俩大哥是叹为观止,不知道说这孩子是不拘小节好还是缺心眼好。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披麻戴孝,甚至连个哭丧的都没有,一场葬礼安静的连山下人家的狗都没惊动。昔日名动大梁的十二楼大当家江云停,和五岳剑派之一的衡山派继承人段墨心,便、在此长眠。

    江芷回到天阙大街没拐入东三巷,而是去了十二楼,她到了以后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磨刀石,然后又找了块木墩子大喇喇往上一坐磨起了剑,直磨到日落西山都不带停的。

    李秾不知何时坐在了墙头,手里拿着个竹笛吹着玩,技术性很高,声声不在调上,不能说魔音穿耳,只能说直击灵魂,结合十二楼刚死了人,江芷真是怀疑他是故意来哭丧的。

    “能不能闭嘴?”她忍无可忍停下手头动作朝墙头吼了句。

    音乐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李秾也暂且停了他的造孽行为,神情正经仿佛刚刚奏的是首传世乐章:“你告诉我你磨剑干什么,我就停下。”

    “切西瓜。”江芷也一本正经扯淡。

    李秾点了点头,没继续问,笛子往唇边一贴再接再厉。

    “停停停!”江芷生怕大仇未报自己先走火入魔,扭头看向墙头上的家伙,急匆匆摞下一句,“我今夜要上八仙山。”

    她知道八仙山和她家的血案没直接关系,但家里财物确实是被他们趁火打劫洗劫一空,她现在穷的叮当响,不仅身负巨额债务,还连爹娘的棺材钱弟弟的看病钱都没着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还不一定谁见了谁愁呢。

    本以为这远离江湖恩怨从小平安长到大的医馆小子会大惊小怪劝她不要意气用事,结果人家并没有,只是低头略思考了下又抬头道:“你知道八仙山的路怎么走吗?”

    江芷磨剑的动作僵住了。

    她他娘的居然还真不知道!

    “我知道。”李秾又将笛子贴到唇边,“所以,今晚带我一块儿。”

    江芷以为自己听错了,条件反射般“啊?”了一声,可惜悠扬的笛音将她所有惊讶都盖住,墙头上的少年长睫蔽目,青葱般的手指拈着竹笛,从中发出的乐声一反方才的刺耳钻心,如山中清泉沁人心脾,又春日暖风徐徐飞过,春风化雨的抚平了人心头的急躁。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入迷,随即意识到:“这家伙刚刚果然是故意的!”

    夜晚,亥时三刻,月朗无星。

    全家早就睡了,江芷悄悄推门出去,院子里坐着正等候她的李秾,两个人踮着脚过去将大门门栓拉开,屏声息气开门出去,又小心翼翼将门合上,拔腿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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