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秦家兄妹,江尽棠转身回去,山月为他撑着伞,忽然道:“其实秦小姐喜欢主子,也是好事。”

    江尽棠的世界太苍白了,总该有些鲜妍的颜色。

    “被皮相所惑罢了。”江尽棠声音很淡:“这样的喜爱,又值多少钱。”

    山月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少年时候总恨自己什么都看不透,可是现在他却又觉得,将这人世看的太透,也就了无生趣了。

    江尽棠提起衣摆,踏上了廊檐,恰巧一片红梅花瓣随着风落在他眼前,他脚步顿了顿,道:“这世间姣美皮相,大多就如同这冬花,在枝头上时是所有人争相观赏的稀罕物,但是一旦花期尽了,零落成泥,不过世人脚下污泥。”

    “她年纪太小了,看不清美人皮下的森森白骨。”江尽棠笑了一下:“若干年后,或许还会后悔如今的年少轻狂。”

    山月忍不住道:“您不一样——”

    “——我有何不一样?”江尽棠站在连廊里,看着院子银装素裹:“或许我连皮下的骨头也化为乌有了,他日身死,什么都不会留下。”

    山月蹙眉,刚要开口,江尽棠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转移了话题:“姚春晖怎么样了?”

    山月想起自己带姚春晖去见母亲遗体时她脸上的表情。

    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哭,可是仍旧让人感受到了那巨大的悲恸,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也疼了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

    江尽棠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他体温偏凉,那雪花竟然没有立刻化为水,反而还以最美的姿态在他指尖驻足一霎。

    山月笑了一下,道:“我看见郡主,恍如看见当年的自己,分明感同身受,却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世人大都如此。”江尽棠说。

    山月犹豫了一下,问:“主子,您当时看见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江尽棠摇摇头,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说:“无人能与我感同身受。”

    他说完,似是自嘲,笑了一下,道:“天冷,回去吧。”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江尽棠的禁足时间就过了,秦胥为此专门带着好酒登门想要为江尽棠庆贺,被陈大夫抄着扫帚就往外赶,秦胥咳嗽一声:“陈老别动怒,这酒我是给自己喝的,九千岁一滴都喝不着……”

    陈大夫冷哼一声:“老朽可不敢信秦将军这张嘴里说出的鬼话。”

    秦胥很烦这个老头儿,但是又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先不说陈折恒是如今杏林中第一圣手,就说如今他是九千岁府中人,秦胥就动不了。

    “陈老。”秦胥叹口气,将自己亲手从将军府院子里刨出来不久的不复醒放在了地上,举着双手道:“我这样进去成了吧?”

    陈折恒上上下下打量他,确认他身上没有再带什么能把江尽棠喂坏的东西,才将手里的扫帚一扔:“将军请。”

    秦胥心疼自己的好酒,专门令副将好好看着,自己进了千岁府。

    或许是这段时日宣阑忙着处理成婚的事宜,没给江尽棠找麻烦,又因为不用上朝,省了很多是非,又或是因为孟春将过,春光也要养人些许,江尽棠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秦胥自打上次把丢人的妹妹逮回家后就没再见江尽棠,一是忙,二是着实觉得丢脸,乍然看见他春睡刚醒、颊带红晕的样子,怔了怔神。

    山月给他上了杯茶,道:“秦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开春里暖和了不少,众人都换上了轻薄些的春衣,江尽棠这里却仍旧燃着地龙放着熏笼,秦胥俊逸的脸因这热气有些泛红,扯了扯衣领,道:“我这不是想着九千岁在府里闷着终日无事,带九千岁去找找乐子么。”

    江尽棠坐起身,喝了口八宝擂茶,淡声道:“我觉得在府里待着很不错,近日还在想着该怎么再招惹宣阑一次,让他继续禁我足。”

    秦胥笑得不行:“若是他知晓了,必定又要气一场……不过说来,江南的事情我没有多做了解,但是听说你将折子扣了,一月过去,江南那边还是没有等到拨款,已经准备着上京告御状了。”

    江尽棠想了想,道:“我记得江南节度使是宁远侯的胞弟。”

    “印曜么。”秦胥道:“我跟这人打过交道,和他哥一样的滑头,难缠的很,江南基本上是印家的天下了,我劝你别趟这浑水。”

    江尽棠抬眸道:“这可不是忠君爱国的秦将军该说出的话。”

    秦胥似笑非笑道:“查江南可也不是祸乱朝纲的九千岁该做出的事。”

    “四大家自开国皇帝起就一直势大,历代帝王无一不想除之而后快,未能得手不说,历代皇后几乎皆出自这四家,他们和皇族的关系纠葛太多,以至于就算皇帝都不敢下狠手拔除,唯恐会动摇社稷根本。”

    江尽棠嗓音轻柔:“但若不拔除,四大家和蠹虫亦没有区别,无时无刻不在蚕食整个天下的权利,先帝在世时曾经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我若是皇帝,我也会这样选。”秦胥挑起眉,道:“若是败了,百年江山基业断送我手,史书上记我一笔昏庸无能,地府里无颜见列祖列宗,四大家这样发展下去,皇权确实会被彻底架空,但是这个发展是缓慢的,下一代的事情,便就让下一代头疼去,我何必操心这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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