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骤然升起不安的预感。

“前头是……”

“青州与国都的交接,乌石县。”

我骤然掐紧了自己的掌心。

因着吃到了临近国都的红利,乌石县发展得一年比一年好,十几年没有回来过,此处的繁华已经不是我记忆中可以比拟的了,街道两侧商户众多,个顶个的精美豪华,客栈更是满眼皆是,门店一楼坐满了打尖的客人,店小二匆忙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但九千岁向来最不喜的便是热闹,用披风将自己身上的官服遮盖得严严实实,径直向掌柜要了间上房,直到房门关上,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我看在眼里,不知如何宽慰。能在天子脚下穿深紫色的,普天之下都知道是何许人也,世人对他误解颇深……也怪不得要如此遮遮掩掩。

说是说出门游玩,实际上却如何都叫人开心不起来。

九千岁倒是反过来宽慰我:“早知如此,本该先回府换下这一身再出门,好在带了披风,若是小景也被那些人指指点点,本督倒要心疼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回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夹了菜塞进嘴里,佯装饿得厉害。

一同沐浴的时候也没了白天的兴致,九千岁察觉到了什么,却只是将我搂紧他怀中坐着,沉默地给我敞开宽大的依靠,细细为我搓揉身体,连指缝也毫不马虎。

他越这样,我越是低落,既为自己低落,也是为他。

这样的一个人,老天爷怎么舍得他难过、伤心、遭遇命运的不公?

这样的一个人,他真的是我能拥有,且独占的吗?

以前对殿下的爱慕,我从一开始就不敢肖想得到什么回应,把自己放到最角落的位置,以致于失去了,也没有生出多大失落。可是九千岁不一样,我们之间,是九千岁一直在付出源源不断的温暖与爱意,我被捧到了从未有过的高位,甚至不知不觉开始习惯,若是突然摔下来,应该……会很痛吧。

烛火尽熄,客栈的床榻很软,九千岁的臂弯很暖。

只有我的情绪在一点点腐烂,深深地沉到泥泞的沼泽里。

“厉钦。”我小小声地唤他。

“嗯。”九千岁并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乌石县,其实是我出生的地方。”

“嗯?”

“我无父无母,乌石县的养父母将我抚养至四岁有余,后来养不起了,我就被送到皇宫,户籍也直接登记在了皇宫的暗卫编队里,这些年无人知晓,没再回来过。”

“所以今夜就是在为这个难过吗?”

“不是的。”我摇摇头。

九千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温和又认真,做好了倾听者的姿态。

我却是鼻头一酸,只能埋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当年我奄奄一息,全靠养母从自己亲生儿子口中分出一口母ru ,才得以平安存活,顺利长大。他们曾经有心将我当作自己孩子,景寅这个名字,也是他们为我所取。”

“而他们的亲生子,叫景辰,张景辰。”

“我那天……在街上遇到他了。”

终于说出这句话,我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觉得鼻子堵得越来越厉害,喉咙发硬,眼睛也涩得难受极了,“我反复确认,发现张景辰脖子上挂着的玉貔貅,与您的那一只……一模一样,是一对。”

“我、我其实”

有什么液体从眼角处流下来,沾湿了睫毛,濡润了床单,声音再也藏不住懦弱的哽咽,“我的过去,真的没有半点关于您、关于玉貔貅的回忆,以前我以为是自己忘了,可是看到张景辰之后,才发觉,也许,根本、根本不是我呢?”

声音越说越小,我艰难地往前蹭了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九千岁怀里,攥着他胸前的衣服,贪婪地呼吸他独有的温度与味道。

“我其实,刚见完张景辰、在街上遇到您的时候。另一只貔貅是他小时候亲手送出去的,他说十六年前有来过京城……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不是故意想隐瞒您的,我只是、只是……”

眼泪彻底止不住,我胡乱地说着,越说越乱,越说越急,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剩下呜呜的哭声。

九千岁却一直沉默。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份沉默将我最后一丝期望也打得稀碎,第一次怨恨起命运来。

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吗?以致于当老天爷发现美好竟落在我身上的时候,都要迅速地收回去,并罚给我无尽的落寞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