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九千岁的声音,与梦里的清脆爽朗全然不同,明明很熟悉,却还是让我错乱了一下。

对身体的掌控还未回归,想抬头回应他也做不到,只能作罢。倒是脑中的混沌随着他的按揉慢慢褪去了不少。

九千岁将我半扶起来,靠在他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端着白瓷杯凑到我嘴边。

我慢慢啜饮,温水入喉,人也逐渐活了过来。

“小景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他低下头问,几缕发丝垂下来,在我眼前晃晃悠悠的。

小幅度地摇摇头。

“那我去吩咐厨房给你熬点粥?你两日没有进食,先吃点清淡”

“师兄……”

我沙哑地唤道。喉咙有点黏住,导致声音很是虚弱,没什么力度。

但却仿佛有万般威力。

话头戛然而止,背靠着的那副身躯也极为明显地一震,瞬间有些僵硬。

我艰难地调动力气,在他怀中蹭了蹭,调整成能够抬头看见他表情的侧姿。

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年,你出宫后,发生了什么?”忍着心中的波涛骇浪,我轻轻问他。

那个时候他才十二三岁,就已经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心中充满了要强、自尊、与对未来的无限遐想,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人惧怕又人人唾弃的存在呢?

我不敢想,却又逼迫自己去想。

我得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伤痕,才能更好地爱他、保护他、陪伴他。

虽然,已经迟了太多年头。

终于从知道我恢复记忆的震惊中缓过来,他又放松了下来,双眼一眨,便带上了满满的柔和与笑意。

“师兄没有骗你吧?三年后,真的再次进了宫找你。”

我笑不出来,反而更加哀伤。

抿了抿嘴,沉默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才等到他摸摸我的头:“都过去好多年了,那些事不说也罢,小景听了会不开心的。”

我换上哀求的眼神:“但我想知道。”

“……明知我不舍得拒绝你。”

一口无奈妥协的叹气飘扬在空中,随着炭炉的热气蒸发、消散。

“当年没当成暗卫,灰溜溜地回到那户人家,那个男人气得发疯,就把我绑起来拖到祠堂里,让家丁操着大板把我往死里打。”

“但我不想死。我了解他,他一心想要有人为他的仕途铺路,又担心等不到其他儿子考取功名,他眼下最好的工具只有我。所以便拼了命爬到他脚下,发誓自己愿意再次想办法进宫,换得一息生气苟延残喘。”

我的指尖抖了抖。

“但其实我那时没有那么愤恨的。”九千岁安抚地握住我的手,“因为他是我再次进宫的唯一桥梁,只要进了宫,我断可以不再联系他,根本不需要为他所使。”

“他的官太小,门路也少,没有那么快。我只能耐下性子,每日都偷偷到柴房后头练武,幻想着拥有一身武艺,不管是暗卫,还是侍卫、小兵,都能保自己不被二次退回。这个信念环绕心头,后来养了半年的伤,又在他家里伏低做小了好久,直到三年之期将近,才等到心心念念的消息。”

“那日他对我说已经安排好了,扔来一瓶药水要我喝下,我太激动了,没有一丝犹豫,捡起来就一饮而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净身房里了。”

我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执意追问,为什么要逼他亲手撕开旧伤。可是逃避不是办法,只能揪心地反握住他的手。

“在那之前,我自认自己终归也是流着他的血脉,完全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狠心。那一年我年过十六,本该远远超过了净身的年龄,他为了功名利禄,不惜塞钱打点,也要让我作为进宫为宦。”

“不过我意愿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然成了定局,后来我也顺利入了宫,脚下就是地狱,除了往上爬,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师兄……是不是很痛呢?”

心里的难过密密麻麻挤得快要爆炸,我抬手,将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哀哀地问。

“是啊。很痛,伤口痛,心里也好痛。”巨大的苦难仿佛与他无关,他竟还笑了笑,将我的手拿下来,十指相扣,“那时在净身房的木板上躺了半月有余,心中每时每刻都在恨,恨天道的不公。怒得刀口屡次崩开,反复折磨着我,好像没有尽头。好多次睁着眼到破晓,实在撑不住了,就只能想想宫中的小不点,想他有没有好好练武,想他还愿不愿意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