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尽奢华的督公府住久了,初踏入这件屋子,只觉得简陋到不可思议,家具寥寥无几,不过一桌两椅便再无其他。往左拐应该是卧室,也无门扉,只随便挂了一张毯子权当遮挡。因为处在巷子深处,日光难以造访,整间屋子都笼罩在晦暗之中,半点不像正常的居所,倒像牢笼、密室、魔物栖息的洞穴。

但再仔细一看,其实还是有被维护得很简洁,没有想象中的潮湿,反而干干净净。

阿源拿下窗户的大锁,往外推开,终于有微弱的日光照了进来,割破了一室的阴冷。

“柯公子先坐吧,我去看看阿宛,她说不定想与你说说话。”她为我倒了一杯清水,转身进了卧室,“也许这能让她心情好点,病也好得快些。”

门帘掀开又落下,短暂的空隙中,只看到一片昏暗。

未几,里头就传来了链条拖动的声音,缓慢,且沉重。

我毛骨悚然。

先前厉钦和我说过的,林宛被阿源带走的事,我以为阿源只是记恨自己被下药的事情,可是现在看来……

这种声音我再清楚不过了,曾经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是铁链挂在脚踝上,随着走路拖动带出的声响……

林宛被阿源……

门帘再度被掀开,一个面色诡异潮红的女子被阿源半扶抱着带了出来,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头青丝未束,瀑布般披在背上,行动间可以看出明显的瘸拐,与她日娇俏灵活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我心中吃惊,连连起身让座,阿源对我摇头,把怀中的姑娘放到另外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

林宛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咧开一抹自嘲的笑。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阿源。阿源对我颔首,道:“先前阿宛多有得罪,厂公已经废了她一只脚作为代价,所以还请柯公子不要再介怀。她现如今已经知错,有些话想对公子倾诉,望您大人有大量。”

“若柯公子觉得不解气,再废我一只腿也可以。”林宛也突然搭腔,却被阿源喝断。

“阿宛!”

我也被吓了一跳,硬着头皮上前解围,对阿源摇摇头:“我要她的腿有何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

肉眼可见的,阿源松了一口气。

“多谢公子,那我先去后头煎药。”

便拎着药包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我们俩。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免是有些尴尬的,我也站起身来,佯装走到窗边看外头风景,尽量远离林宛:“你与阿源……”

“你不也拴过这玩意?”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林宛动了动,将脚蜷在椅子上,“一样罢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段时间,你有见过苍翊偃吗?”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兀自转了话题,抬头问我。

苍翊偃是顺王殿下的名讳,她竟也……?

“殿下与督主不和,自然未有来往。”

换来一声嘲讽的冷笑:“明知道他如此害你,你还叫他殿下?”

“毕竟也是侍奉了十年有余的主子……”我斟酌着回答。

林宛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

“莫不是还对他旧情难忘吧?那个人渣值得你喜欢这么久?”

我一愣。

虽说答案的否定的,但她又是从何得知我从前对殿下的爱慕,并且说得如此倘若,仿佛是什么众人皆知的常识?

“听着,柯景寅。”林宛突然直起身子,面色严肃,“我们都是被苍翊偃丢弃的棋子,所以我没有必要骗你。你的对他爱慕也好,忠诚也好,全都是他长期携带的秘制香料所引导的结果,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中了药效罢了,他诱导的不止你一个,这在我们几个左右手之间都不是秘密。皇宫送来的药是二皇子动的手脚,但其实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他本来完全可以直接干预,压根不需要一个试药人,你只是他测试香料作用的一个小玩意,外加禁足期间的消遣。”

巨大的信息量被浓缩成三言两语,林宛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砸到我的面前,让藏在心中最角落仅剩的一点点温泉,彻底慢慢冷了下去。

“杀手不能动感情,所以我一开始就服过解药,本还以为他对待最亲密的左右手多留了一点情面,却没想到自己一旦失去作用,会面临比你还要绝情的赶尽杀绝……”

她转头看了一眼门外,我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阿源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