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远处的厉钦听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背地里,宽大衣袖遮挡下,柯焦适用指腹悄悄在自家徒弟的手心中,一笔一划地写道:胁迫?

柯景寅总归是被他亲手从五岁养到少年的小孩,亦徒亦儿,只稍微一愣,就理解了此举的意思:师父在问他,与厉钦的关系是不是受了逼迫,而非自愿。

毕竟哪个家长可以想象自己又乖又优秀的小孩,居然会自愿与一个身居高位却性格危险、举止残暴、还热爱那样性癖的同性谈情说爱呢?

更何况,那可是个太监!

只要徒弟一点头,柯焦适定然会强行动武,带他离开此地。

但柯景寅没有。

他只是稍微顿反应了一下之后,就神色正常地继续说完那句解释,眼神也十分泰然,没有闪躲,也没有委屈。

柯焦适皱眉,有些将信将疑。

既是怀疑徒弟的意愿,也怀疑他所说的“身体出了些状况”。

“地上凉,先起来吧。”稍微思索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倾身将徒弟从地上拉起。

借着对方起身时的遮挡,张了张嘴,比了个无声的口型:“说实话。”

却意外的,得到了一个有些乖巧的笑容。

柯焦适没有想到,此情此景,竟会看到二十五岁的徒弟朝自己露出笑容。毕竟成长环境太过颠沛,这徒弟从小就比同龄小孩麻木,他很听话,悟性也高,但并不是很爱笑,特别是少年时送去“洗礼”后,就越加变得冷漠。

心有些惊,口有些干。

柯景寅看着师父终于执起茶盏喝了一口,稍稍放下心来,不再那么生分,也不再配合着打哑谜了,直接用正常音量开口:“师父不用担心的。”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微微弯腰,做足了学生对恩师的敬重:“厉……九千岁也算是师父的学生之一,与徒儿是有过一段同窗情谊的,他对徒儿极好,我们之间,并无威胁强迫。”

柯焦适皱眉,余光瞥了一眼门口的太监,不答。

柯景寅只好寻了张稍矮的凳子,坐在师父脚边,简单地将自己因毒而武功尽失的事情说了一遍,从被顺王下药操控心智开始,坦白了两年试药,到被送给督公府,慢慢告别过往的经历。

他略去了最初与厉钦的种种摩擦,倒是说到对方为了给他解蛊而生生割去一块肉时,刻意说细了些。

见师父没生气,后面干脆直接转身将人招呼过来。

“柯教习。”厉钦朝中年男人行了个学生礼。

并不如柯景寅所行的那般隆重,但也表达了足够多的敬重毕竟以他的身份,原本左右都无需行礼的。

柯焦适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徒弟一番诉说,叫他此时的心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出身江湖又曾云游四方,阅历丰富,对同性相恋之事并不难接受,但另一方面,得知自己当作半个儿子养大的徒弟要与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共同生活,却也实在无法放下心来。

现在是捧在手心里宠,若某天色衰爱驰了呢?

面色便也变得严肃起来。

眼看气氛过于凝重,柯景寅紧张到手心都微微湿了汗,偷偷在衣摆上擦擦,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师父这些年去了何处,为何从无音讯?”

厉钦便去抓他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中,示意他无需紧张。

明目张胆的动作。

柯焦适看在眼里,心里叹了一口气。

“师父在南边歇脚,几月前偶然听说陛下收回了顺王封号,想着你可能会受牵连,便回京看看。”

“那为何会知道徒儿……在此处呢?”

“碰巧罢了。进京后听说顺王府的收归事宜由东厂负责,就想着前来打探一番,最好寻到生死契,将你带离朝廷”

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起自己徒弟脸皮薄,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那太监淡定如常,顺势接过话头:“顺王府原有仆从的卖身契、生死契确实都在本督手上,过些日子会统一上交朝廷。只有小景是早先就来到我府上的,故而不算在内。”

“果真在你手上?”

“是。”厉钦大方点头。

柯焦适皱眉。

他看人极准,自是知道这太监的的确确对自家徒弟抱着很深的情感,但在他看来,自家徒弟嘴上虽说相互爱慕,但到底涉世未深,根本玩不过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现在又加上生死契在对方手上,这未尝不是一种隐性的强迫。

当即做了决定,下巴一抬:“若是真心相爱,这些主仆契约在手也无用处,倒不如将契纸交由为师保管。”